雪桥诗话三一四

居久之，国忽得妄耗，谓君曰：事可无虑，兄处此已久，可暂出洗沐。君乃出。然国即以其夕赐死，君偕其弟入哭，检所为珠，已失之矣。余识君在武昌总督署，时同署复有吴门项君字直葊，忘其名。项君，故浙江巡抚王亶望客也。方王遭母忧，拥妻妾居会垣，并日事燕会，为人所发。王亦知罪且不测，而积重资至多，因阖门召幕友散给之，数或三万、五万不等。属曰：若无事，归我半。事不测，则诸君尽留之。时项适省亲归，不及预。后数日至，王嗤之曰：日前少有分饷，而君不来，何运蹇若此。项固寒士，又极知足，则对曰：暴得重金不祥。前日即在，亦不愿预。王笑置之。居数日，王甘肃匿灾冒赈及监粮案并发，即日逮入都，诸幕客窜已无影。项独送至镇江，王强项曰：必送我清江浦，俟登陆乃返。项允之。同舟渡江，王忽慨然曰：幕中某某，吾待之极厚，竟无一送我者。今走千里反在君，吾愧君甚。因怀中出一砚，曰：此宋苏文忠公物也。籍没时，独宝此不忍舍，故尚在耳，以赠君。傥入都后，蒙恩不死，异日必措万金赎砚。复赋诗一章赠项。王入都后，即伏法。后项幕橐稍裕，感王意，别购一室，贮此砚及所赠诗。不一岁，室毁于火，砚及诗并煨烬。后幕客得王重资者，五年内，不病死即子嗣夭绝，无一终飨其利者。吴江史善长赤崖，有抵武昌节署项大喈凤诸君招集获秋帆制军手问诘旦即行赋此为别一首。喈凤当即

项直葊其人。周书仓永年，本余姚人，系历城籍，结茅林汲泉侧，因称林汲山人。年弱冠，在泺源书院，能读通志堂经解。时沈子大光禄主讲席，极奖誉之。尝为题水西书屋藏书目录，谓其百无嗜好，独嗜书。历下书不易得，生故贫，见则脱衣典质，务必得，得则卒业乃已。学思坚明，兼通佛乘。与益都香

子殉难于此，即其地为祠，亦他日道古者所必记，故并及之。

乾隆已卯，钱辛楣典试山左，榜出，泺源书院生中式十有八人。时宋蒙泉主书院，喜甚，贻以诗云：伊予久伏处，凭轼观群哄。决胜卜其长，亿占每幸中。壬午，偕王文端典试湖南，诸生以闱卷呈，吴学政鸿所最赏者丁甡、丁正心、张德安、石鸿翥、陈圣清。榜发之日，自第六名至末仅陈一人。未几，五魁报至，则四生各冠其经。昔魏华父云：释老之患几于无儒，科举之患几于无书。辛楣著之养新录中，然主试得人，未尝不可以得士。所云：宁收卑近，无拔俊尤，幸而得之，则又将以其取于人者取人。则仍用人之不审，而非立法之不善也。

东林莫盛于明季，而倡之者，实宋虞君瑞先生荐发。其先丹阳人，德祐中避地无锡。时无锡学久废，诸生强起为师。先生倡议曰：文靖杨公寓常州十八年，邑之东林精舍即其讲学地。遂重建精舍，设文靖栗主。乡饮礼坏矣，赞邑长修之。秦淮海墓没于豪矣，谋复之。士有田，籍官俾给驿传。先生极言于诸使得免。为师十余年不受廪禄。当路荐授兴国路儒学提举，辞不赴，自号薇山老人，有故国之思焉。卒于延祐间，有集二十卷。乾隆八年其裔孙重葺其祠，王西庄为诗二十四韵志之。

王西庄日下集怀人二十首，其长洲蒋西原前辈恭棐云：一脱朝衫卧稻塍，生涯雪屋纸窗灯。识来奇字扬南仲，钞就遗闻范致能。西原两应廷试，以辛丑入翰林，里居频年，藏书数千卷，皆手评数过。少与张文敏齐名，所为时艺，李文贞叹为思泉、震川。晚主安定书院，诸生咸虚往实归。乾隆

雪桥诗话三集卷第七 二八七

 田、胶州柯劭忞、长白震钧讲论经义，孜孜若将终身。事其母至孝，诸所与游者知其母贤，尝登堂问起居，杲侍立温恪恭谨，如对严师。既丁忧归，主讲泺源书院，士经其训迪，皆知以学行相切劘。服阕，擢员外。二十六年夏，荧惑入南斗，上书言灾异不虚见，宜修省以回天意，不报。已而拳民乱，攻各国使馆，杲忧惧成疾。一日，城东南火，或言敌兵入，两宫已西幸，杲方寝，闻之矍然起，绕床行，叹曰：时事若此，何以生为！ |恸而绝，年四十有九。无子。江西洪嘉与亦杲友也，与劭忞、震钧同敛之。踰年，和议成，其兄子乃以丧归。

杲之学出于母教，其于经史朝章国政，以逮百家杂说，无不洞悉精奥，而尤潜心于经。其治经，笃信周、秦、两汉传注，尝曰：以孔子之圣，犹信而好古，况吾辈立说可无征耶？故于诗、书宗序，诗以毛传为主，书则参考伏生大传及太史公书；礼取朱子仪礼为经，礼记为传，周官为旁证之说，而以郑注为主；易宗十翼，春秋合三传求之。盖杲于诸经皆殚其力，独治春秋深且久，尝为之表，备列三家异同错综，以求其通。以谓左氏明鲁史旧章，二传则孔子推广新意，口受传旨，公羊明鲁道者也，谷梁明王道者也，左氏则备载当时行用之道，当时行用之道，霸道也。所以必明鲁道者，为人子孙道在法其祖也。谷梁则损益四代之趣咸在焉，惟圣人崛起，在帝位者乃能用之也。其为说兼综三传，若瓜蔓然，牵引连互，不相违害，而尤竞竞致严于事天、事君、事亲之辨。谓春秋首致谨于元年正月，正月者，正即位也，知即位之为君道，而不知其为子道也。虽无事必举正月，谨始也，必能为父之子，而后能为天之子矣。春秋之有三正，由其有天、君、父之三命也。春者天也，

公，言天下事数万言，求代奏，公寝之。逾数年，授江西司主事，擢员外郎。当是时，宗室盛昱为国子监祭酒，好士。宅百馀间，有池树竹石之胜。凡四方春秋之士，与京宦多借居焉。杲雅奇于祭酒，居逾十年。杲虽为时重，不谒朝贵，公廨不恒至，日惟与二三知己谭艺，一室人罕见其面。二十六年夏，荧惑入南斗，上书言星变宜修省，不报。拳民乱，血喋京师，杲忧愤成疾。五月十四日，城东南火，或传车驾将出宫。杲方寝，闻之起，唶曰：可以死矣。复寝，绝时年五十。江西洪嘉与杲初交也，出资集友人同敛之。先山东捐纳印结局，同乡官司事者，例以次推岁金数千镒。某官以母老乞前杲一岁，许诺。迨杲𣨛，某犹司事，或代乞敛资，弗应，辇金出道，死兵。杲尝恤亡友子胡敦佐，授以学，为入赀充国子监生应省试，佹中选。一日，忽奔泰山，自髡丐为僧。山僧不纳，仰药死。遗书杲曰：时事不可为。京师陷，杲柩尚在彰义门内宝应寺，泰州宫本昂谋归焉。杲治经尤深于《春秋》，著《伏传书序通释》一卷，《春秋三传异同》《春秋三传通义》各一卷，又《主考》一卷，本春秋三传，以折近时君主、民主之说。《杜诗小序》四卷，订旧注年代之误。杲字东甫，其先直隶迁安人。以父鸣岗知即墨县，殁，不克归，遂家焉。母李丧，客济南，充泺源书院院长二年。妻黄，无子。兄果、束，束亦进士，刑部主事。束子二，三畏、三省。何家琪曰：余举省试，东甫为诸生，未有名。见余文曰：子文何似望溪，望溪文今尚有识者耶！洎东甫领解捷进士，阅卷者皆赏以桐城派。盖东甫之师望溪，自余发之。余不弟，何与至于弟，而值时变以忧死无知者，余重为东甫悲也。